幻夢

南方大神龍王，身居鎮守四方的龍神之一。要前往他的宮殿，必得先經過一片幽深汪洋，海洋上不分四季常有狂風席捲、暴雨電閃、雷鳴陣陣，諸神皆不喜借道於此，寧可繞過。但，若是能硬著膽識渡過黑水洋，便能見到柔軟白沙地配上湛藍水漾，伴著和煦微風明麗陽光，拂過臉龐。

不管是何種身分的客人，南方龍王喀如瑪皆以此待客，唯獨一人例外。

只要是折顏上神造訪，喀如瑪大掌一揮，陰戾黑水洋轉瞬之間變為平靜藍海。而今，折顏上神連拜訪也不必了。

喀如瑪今晨醒來，習慣性地往旁一摸，手下只剩絲綢薄被的觸感，睡在身旁的人早已不見蹤影。喀如瑪依循平日洗漱更衣，並未先用早膳，而是逕直去了書房。

書房建在重閣之中光線最為充足之地，石洞窗開的敞亮，好讓射進海面下的光線能直透進來。光影綽綽，經由水波一攪弄，使整室空間變得如幻似影，特別寧謐。喀如瑪還未踏進書房，便聽見裡頭小男孩清亮的笑聲。

「爹爹….你幫我畫啦！畫這隻大花蝴蝶！」

「哎，元曦，我不是說了麼，手指別抓著蝴蝶的翅膀，牠的翅膀很脆弱的…..」

小男孩的聲音顯出一絲慌亂。「那怎麼辦，放了牠就飛走了….」

「無事，你放罷，蝴蝶本來就不該在海裡。沒有牠爹爹一樣能畫隻漂亮的大花蝴蝶給你。」

「喔──」小男孩不捨。沒多時，一隻翅膀磷粉被搓掉些許的蝴蝶從洞門飛舞而出，但如碰壁了般左衝右突，彷似找不著方向。喀如瑪展掌將蝴蝶引過來，十指在牠周圍畫了一圈，圓弧的氣泡便包住了蝴蝶，喀如瑪輕輕一拋，蝴蝶便被氣泡給款款帶上海面。書房聲響突然隱沒下來，喀如瑪回過神，踏了進去。

折顏站在書案前，聚精會神地在宣紙上灑弄色彩，書案一角圓胖小男孩下巴放在交疊一起的小手臂上，腳尖墊著努力想看清楚爹爹作畫。折顏每繪幾筆，便要挺直腰背，空出的左手揉按因身前懷著沉重腹部而發酸的後腰。眉頭微皺像是不太舒服，但轉首看圓胖男孩的眼神卻相當柔和，見男孩瞧畫瞧得發癡，勾唇一笑用沾了黛青的筆尖在男孩臉頰上調皮一點，男孩登時哇哇大叫，手掌拚命搓揉小胖臉。

折顏這時才注意到看了有一會的喀如瑪，笑道。「看看懶蟲起床來了。」

「父君！」小男孩蹬蹬蹬地跑過去直接跳上，喀如瑪反應極快地將小砲彈一把接住。

「哪來的小胖龍這麼沉？」喀如瑪掂掂兒子，故意問道。

「才不沉！」小男孩大聲回道，摟住父君的脖頸。

「好好，父君的元曦最輕了。」喀如瑪哄道。他抱著如八爪章魚攀著自己的兒子，走到折顏身邊，在折顏臉龐烙下一吻。

折顏對著他笑，眼底全是燦亮的光輝。「這都日上三竿了你才醒？」

喀如瑪探出一手撫上折顏那圓滾的肚腹。「睡得極好，才醒遲了。」

「看來我的桃花醉還有安神效果，你是不是做了甚麼好夢。」

喀如瑪感受掌下那活躍的生命正隔著折顏的肚皮踢騰，「我夢見──」

潛埋在黝黝深海的石龍微微一震，巨大頎長的岩石身軀嗶啵迸裂，金色豎瞳犀利橫張，周遭原本悠游的奇彩魚群此時全數四散逃逸。石龍從深處發出一聲喟嘆，隆隆震耳。

喀如瑪現在還不會曉得，當他從堅硬岩層底下掙脫而出，舒展燦亮的金色龍身在四海八荒梭游一圈之後，他會寧願回到深層夢境中，夢是虛妄、夢是幻想，夢無實體。

但夢裡，折顏屬於他。